巫小黎领读《骆驼祥子》第十五天：《骆驼祥子》写人的诀窍：以小福子为例

2017-10-14 作者：巫小黎 佛山市图书馆

领读者简介

巫小黎，佛山科学技术学院教授，佛山岭南文化研究院专职副院长，中国现当代文学学科带头人，硕士研究生导师。主要学术兼职：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会理事、中国世界华文文学学会理事、广东省中国文学学会副秘书长。

说完了虎妞，现在再以仁慈中带点“傻劲”的小福子为例来谈谈小说写人的窍门。

空虚和寂寞必定伴随无聊而来。十九岁时，曾被嗜酒如命的父亲，以两百块钱卖给一个军人当玩偶的不幸女人小福子，回到大杂院来住之后，就成了虎妞消遣解闷的“尤物”，俩人很快成了“密友”。小福子与小军官的短暂生活，对一个心智正常的女人而言，是一生的不幸和耻辱。心理扭曲、变态的虎妞，却以为小福子的经历“足代表女人所应有的享受”。因而，不时邀小福子到家里来，逗她，央着她，说出她和那军官之间，令人羞于启齿的事情。善良又苦命的小福子，不想说出过往恶心、屈辱的丑事，可又不敢得罪虎妞，便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回忆、咀嚼自己的痛苦——犹如往伤口撒盐。可见，小福子的苦难，成了虎妞填补心灵空虚的材料。她以对“朋友”的精神折磨，娱悦自己，满足病态的猎奇心理，自私乖张，极端利己的个性，了了分明。

软弱无能的小福子，受自甘堕落的父亲逼迫，卖肉“喂饱”两个弟弟。对此，虎妞格外殷勤，从旁“成全”她，“教她打扮齐整”，并借给她接待客人的地方。然而，每次小福子须得给虎妞两毛钱。显然，她的热心，完全出于有利可图。面对穷得掉渣的小福子，虎妞没有丝毫的同情和怜悯，俨然妓院里一个冷血的老板娘。这就是她的处世哲学：“朋友是朋友，事情是事情”。小生意人见钱眼开的精明与势利，一览无遗。极尽所能算计人，千方百计占便宜，是她的所谓“聪明”。不难明白，虎妞“把小福子看成了朋友”，是叙述者的幽默和反讽。事实上，虎妞火热的外表下，掩藏着一颗冰冷的心。她对小福子的伤害是双重的——精神的虐待和物质的掠夺。

至此，粗野、刁蛮的虎妞，已经立在读者的面前。她周身弥漫着街头小混混习气，既不被人尊重，也没有学会尊重他人，更因为，兜里有几个小钱，便不顾及别人的尊严，肆无忌惮地拿哀哀无告的小福子寻开心。她心灵粗鄙，感情枯寂，犹如一头脑满肠肥的两脚兽，既没有同情心也没有同理心，丧失了基本的人性。我说，虎妞是个苦人，这苦，集中体现在其心理和精神上的病态，是苦而不贫。她爱钱如命的个性，是其人生悲剧的原因之一。

小福子出身车夫家庭，善良而真诚，别无出路的情形下，选择了“卖肉”。牺牲做人的尊严，含泪忍辱地活着，只为了那不死的亲情。人性之美、人性之善的辉光，熠熠闪烁。相较于虎妞，她却是既苦且贫——需要忍受精神和物质的双重痛苦。就此而言，《骆驼祥子》发表之后，赢得不绝如缕的好评，不能不说，人物写得好是一个重要的因素。既写出祥子进城后几度沉浮的性格变化和发展，而对于祥子身边的人，即便是陪衬的角色，性格特征也十分清晰。就是本章而言，虎妞和小福子，可以说都是不幸的苦人，悲哀是她们人生共同的底色。小说令人叫绝之处，是写出了两个悲哀、不幸女人迥然不同的个性。

小说将两个女人，并置一处，相映成趣。虎妞以对“朋友”的精神折磨，娱悦自己，自私乖张，极端利己。小福子打碎门牙和血吞，咽下苦水，强作欢颜，悦乐“朋友”和“亲人”，真诚善良，仁慈中带点“傻劲”。叙述者的着力点虽是虎妞，然而，却在虎妞的生活中，扯进来一个小福子，并在两者的互动和日常交往中，写出各自不同的个性，可谓一石二鸟。小说也因写活了这两个女人而更加生趣盎然，弥漫着浓郁的都市底层市井人生时代气息。

（领读全文完）

今日领读

《骆驼祥子》第24章

原文摘选

祥子坐在了炕沿上，因为立着便不能伸直了脖子。他心中很喜欢遇上了她，常听人说，白房子有个"白面口袋"，这必定是她。"白面口袋"这个外号来自她那两个大奶。祥子开门见山的问她看见个小福子没有，她不晓得。祥子把小福子的模样形容了一番，她想起来了：

"有，有这么个人！年纪不大，好露出几个白牙，对，我们都管她叫小嫩肉。"

"她在哪屋里呢？"祥子的眼忽然睁得带着杀气。

"她？早完了！""白面口袋"向外一指，"吊死在树林里了！"

"怎么？"

" 小嫩肉到这儿以后，人缘很好。她可是有点受不了，身子挺单薄。有一天，掌灯的时候，我还记得真真的，因为我同着两三个娘们正在门口坐着呢。唉，就是这么个时候，来了个逛的，一直奔了她屋里去；她不爱同我们坐在门口，刚一来的时候还为这个挨过打，后来她有了名，大伙儿也就让她独自个儿在屋里，好在来逛她的决不去找别人。待了有一顿饭的工夫吧，客人走了，一直就奔了那个树林去。我们什么也没看出来，也没人到屋里去看她。赶到老叉杆③跟她去收账的时候，才看见屋里躺着个男人，赤身露体，睡得才香呢。他原来是喝醉了。小嫩肉把客人的衣裳剥下来，自己穿上，逃了。她真有心眼。要不是天黑了，要命她也逃不出去。

天黑，她又女扮男装，把大伙儿都给蒙了。马上老叉杆派人四处去找，哼，一进树林，她就在那儿挂着呢。摘下来，她已断了气，可是舌头并没吐出多少，脸上也不难看，到死的时候她还讨人喜欢呢！这么几个月了，树林里到晚上一点事儿也没有，她不出来唬吓人，多么仁义！……"

祥子没等她说完，就晃晃悠悠的走出来。走到一块坟地，四四方方的种着些松树，树当中有十几个坟头。陽光本来很微弱，松林中就更暗淡。他坐在地上，地上有些干草与松花。

什么声音也没有，只有树上的几个山喜鹊扯着长声悲叫。这绝不会是小福子的坟，他知道，可是他的泪一串一串的往下落。什么也没有了，连小福子也入了土！他是要强的，小福子是要强的，他只剩下些没有作用的泪，她已作了吊死鬼！一领席，埋在乱死岗子，这就是努力一世的下场头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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